师兄弟们各归各位,白珑和云峦直接来到后殿的云笈阁,自缚仙司成立以来几百多年的时间,云笈阁中一直收藏着大量的典籍书册,除了是实际生活中遇到了问题才会来楼中寻找是否有答案之外,司中之人来的不多,只有云峦是一个没事就喜欢把自己泡在云笈阁中的异类。
白珑早就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进云笈阁是什么时候了,他本以为阁中会是灰尘遍地,没想到里面干燥明亮。
“这么干净?司中有弟子轮值收拾这里?”
“唯我一人而已。”
“你一个人打扫?什么时候?”
在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白珑看来,云笈阁从打扫到贴符是一件大工程。
“每天做一点,并不劳累。”
“师弟,你好像也没给我留下什么打扫的空间,我能做点什么呢?”
云峦扯下书架上的一个退了色的防潮符咒,他的大师兄是一个眼里没活,油瓶子倒了直接跨过去的人,以前是,现在也是。
“师兄画些防潮防虫防火的符咒吧,这里的卷册很多都是孤本经典,娇贵得很,以前,我每月换一次,上一次着急去追你,就没来得及换写新的。”
白珑仰头看看脑袋顶上高耸的三层楼,以及每一层楼上摆的密密麻麻的书卷经册,就觉得头晕目眩,这得画多少符咒能够用啊?!
“峦儿,画完这些,你就等着给你珑哥哥收尸吧!”
云峦笑如揽月入怀,他本来就是聪明人,虽然最初重生回来的白珑对自己颇为冷淡,使云峦不太能适应,不过他现在渐渐地摸出了白珑的一些脾气,相安无事的时候称呼自己师弟,有事相求的时候,就贱兮兮的叫峦儿了。
“阿珑不必担心,我来就好,若是你现在出去,恐怕要去面对金银童子还有韩煦他们,你想出去上工?”
白珑觉得躲在云笈阁里还能偷点懒,于是欣然留下,拿笔沾了些朱砂,画起符来。
若说给云笈阁画符应该也算是老本行了,白珑刚入门的时候,就被连山海要求画防潮防火的符咒练习,那个时候,连山海坐下除了尚未出世的锦绣,其他的五位师兄弟具已入门拜师,白珑入门就是小师弟,爱作妖的白珑想象了一下逢人就称师兄的生活实在生不如死,于是央求着当时的太子殿下硬给自己安在了大师兄的位子上,说起当年的太子殿下,也就是现在这位皇帝的亲爷爷,和自己曾经是国子监里的同窗,按理说这感情应该不错,可下令查抄白家、褫夺白珑父亲的爵位的正是这位皇帝,想来伴君如伴虎,过去几十年前的事情恍若昨日。
云峦见白珑有些出神,就问道:“想起过去的事了?”
白珑把毛笔咬在嘴巴里,双手隆起碍事的马尾长辫,挽了个发包,插了一支毛笔,露出一段雪白修长的脖颈。
“是啊,想起最初入门的时候,我也是坐在这里画符。”
白珑一笔合成,一张漂亮的防潮符画成了。
“都想到什么了?”
“想起我一身纨绔性子,非央求着太子殿下封我为大师兄,你们就只好顺位后移的事。”
“多亏了你,当时的皇帝陛下给了缚仙司前所未有的丰厚待遇和重视。”
“哦?是吗?这个我倒是不知道!大概是时间太久不记得了。”白珑淡淡地说。
很多关于那位太子殿下的事情,白珑都刻意不去记得,他无法忘记自己父亲忠心耿耿换来的却是抄家夺爵流放。
“你入门的时候,皇帝陛下赐给缚仙司黄金珠翠无数,修葺了殿宇厅堂,还给大家涨了月俸,托你的福气,自那以后,缚仙司的法器丹药要多少有多少。”
白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说金琥那个家伙怎么态度转变的那么快,前两天对我还怒目而视,过两天就嬉皮笑脸的了。”
“我曾经与太子殿下同在国子监读书,那时候年少,有些同窗情谊吧,可惜天恩无常!”
云峦在一边画防火符。白珑苦笑,这种同窗情谊没持续的太久。
“你那时候是不是很生我的气,抢了你大师兄的位子?”
白珑记得他入门那会,云峦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白珑那会觉得对不住救命恩人云峦,时不时地送他一些香珠扇坠什么的,哄他开心,现在想想,上辈子总哄着追着云峦后屁股跑,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云峦道:“我那会觉得太子殿下对你另有所图,怕你禁不住诱惑卖身求荣!”
语不惊人死不休,白珑一口气没上来,差不点把自己憋死。
“啊?卖身求荣?”
白珑觉得云峦师弟的脑子非一般人可比,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要把自己收了房,他还能讨价还价不成?
“云峦,你那个时候就这么嫉恶如仇了?担心我作了男宠禁脔,于是就天天和我板着一张脸,害我以为你恨我非要当大师兄,天天追着后屁股哄着你?”
“我担心自己斗不过他!”云峦淡淡的说道。
“斗谁?”
白珑惊讶:“你不是说太子殿下吧?云峦,你够有斗志的!”
云峦回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帝陛下想要谁,谁又抗拒得了,况且你也不会为我拒绝他。”
白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打断了云峦:“师弟,打住!那些都是没影的事情!”
白珑想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云峦,你....当时不会是在吃醋吧!?”
云峦低头画符,一张防火符画的龙飞凤舞。
“我见过。”
“什么?”
“见过你们在画舫之上亲密无间!”
白珑忽然想起几十年前的老黄历,禁不住神经抽搐,老脸惨白。
云峦放下毛笔,对视着白珑的眼睛,说道:
“那天是皇城里的女儿节,玉榕带你上画舫游船......”
玉榕是当时太子殿下的名讳,云峦直接称呼了出来。白珑慌忙制止云峦再说下去。
那天在画舫之上,玉榕确实霸道的搂着他胡啃了好一阵。
“玉榕那会是对我挺好的,行为举止也确实有一些过格之处,还有些不好的传闻,不过,那都是年少猎奇,你看他后来娶了多少妃子,要不是出家当和尚得剃头发,我娘早就把我送到崇福寺去了,畲姬的事情过去以后,我娘就以我体质脆弱易招邪祟为由送到这里来了。”
白珑吞了口茶水,继续说道:“不过你看,事实证明,这些都是自作多情,玉榕也没看在同窗情谊上放过我家,到最后还不是家破人亡,剩我一个流落在外,可见君心似海,捉摸不得。”
“白珑!”
白珑身形一阵,云峦很少直呼他的大名,一般直呼他大名的时候,都是生气发火的时候,白珑神经反射一般回忆自己什么时候又惹到他了。
“我不会再这么看着你换了一个又一个。”
白珑觉得好笑,他俩这会也没在一起,怎么就不能换了呢?况且活了近百岁的的人,谁还没有几段感情生活?谁还没个年少轻狂?
白珑活了这么多年,最不喜欢被人管束。
“我换人和你有什么关系呢?我糜烂我的,又不碍着你什么事!”
“和我有什么关系?”云峦收敛起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你是当真不记得,还是逗我玩呢?”
白珑被气笑了:“我这么大的人,我逗你干什么?”
云峦深呼吸,强压下了胸中沸反盈天的火气,白珑整个身子后倾,他怕云峦会突然一掌劈死自己。
“算了,不记得就算了!”云峦转头,恶狠狠的在黄表纸上画符,毛笔在黄表纸上张牙舞爪。
白珑一时被云峦的态度惊到了,云峦鲜少会有这样巨大的情绪波动和摆在脸上的不高兴,难道他真的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些答应过云峦的事情?2
白珑挠了挠头,硬着头皮试探地问道:“师弟,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我答应过你什么事情吗?”
云峦不语。
“要不你提个醒?我再好好想一想?”
云峦仍旧不语,就是柔软的毛笔把符纸破了。
白珑一个激灵,怕云峦把自己当成那张符纸了。
“嗯....不如这样,你说出来,大师兄好好补偿补偿你!”
果然,补偿二字一出,云峦扭过头来,毛笔一甩摔到地上,整个人倾身压过来,白珑只觉眼前一个阴影,自己的脸被一双强有力的双手扳住......
夕阳西照的时候,缚仙司响起了吃饭的钟声。
白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开饭的时候要敲钟,好像赶着牲口进窝棚。
白珑喝了口汤,忍不住嘶了一声。
金琥问道:“大师兄,你的嘴怎么了?”
白珑挑挑眉毛,说道:“鸟啄的。”
“鸟啄的?”金琥笑道,“这鸟够色的!”
饭桌上的师兄弟听金琥这么问,都转头看白珑,果然,这鸟是够色的。
云峦不说话,闷头吃自己的饭。
一顿饭吃的白珑龇牙咧嘴。
白珑吃完饭就钻进了自己的屋子,泡一杯茉莉花茶,整个屋子充溢着这芬芳的味道。不得不说,高床软枕确实比冰冷潮湿的坟圈子舒服。白珑放肆的把自己摆成了一个大字,伸手摸摸自己仍旧红肿破皮的嘴唇,心中诧异:“什么时候改成属狗的了?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他什么了?”
会不会,是不是,能不能,其实,云峦比自己想象的要更爱自己一些,是不是年少的情谊比自己原本掂量的要更重一些,这个时候的云峦,会不会真的是爱自己的?!
白珑抠着脑袋回想上一世的自己有没有哪天酒后乱性调戏了他,或是夸下海口承诺了什么?活这么久有什么好的?该记地记不住,想忘的忘不了。转念一想,心下纳闷,他年轻荒唐的时候从不轻易许诺什么,
莫不是云峦诓自己呢吧,可又觉得云峦不是那种轻浮跳脱的个性,拿这种事恶作剧不是他的风格。
白珑想的脑瓜仁疼,睡也睡不着,天上星星闪烁,白珑干脆起身,提着一只风灯去了云笈阁。云笈阁还没有清扫干净,他那会怕自己被云峦就地法办,抬屁股离开头也没回,其实是落荒而逃。思来想去,反正也睡不着,白珑决定去把云笈阁里没做完的活做完。
白珑批了一件氅衣,推开了云笈阁的门,阁中空无一人,却仍旧亮着几点烛火,桌上是没贴完的符咒。
白珑俯身收拢符咒,那是一沓云峦画的防火符,下笔遒劲有力,笔走如龙。难怪师尊器重,云峦这样的徒弟放在哪个师门都是宝贝。
云笈阁上下三层,每一层都密密麻麻的摆满了经卷书册,白珑小的时候经常来这里被罚抄写经文或是画符,长大了之后,便很少再来。他拾起案几上的符咒,一袖甩出,那些符纸乖乖的贴到了他们应该在的地方。
烛火摇曳,阁中的书架被拉长了影子,安静的似乎能够听到心跳。
砰砰....砰砰....
白珑轻抚自己的心口,上辈子剜心的场面又在他的脑中回放,他怕疼,也爱干净,他自问不是一个吃苦耐劳又坚韧不拔的狠角色,匕首刺进胸膛剜割皮肉的痛苦,即便躺在坟堆里都无法忘记,他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如何能够承受住的,如果重来一遍,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这么做,那颗心,那颗云峦不惜要他死也要得到的心。
九转玲珑心!
上辈子,白珑假意背叛师门,进入皇宫后,才知道了自己的心口窝里藏着怎样的一个宝贝。
白珑忽然不可遏制的想要了解关于九转玲珑心的一切。云笈阁历史悠久,藏书众多,如果这里没有,白珑想不出还会有什么地方藏有关于九转玲珑心的记载。
想到这里,白珑划破指尖,在朱砂里滴了两滴自己的血,用笔在符纸上画了起来,接连数张搜寻符,每张符箓的正中间都写上了“九转玲珑心”五个字。那搜寻符在整间藏书阁中快速游弋,上下翻飞,寻找着带有九转玲珑心字样的书籍典册。
可是数张搜寻符在云笈阁中来回翻找了几遍,也未能找到。
白珑百思不得其解,虽然在这个时间点上,还没有关于九转玲珑心的传言和纷争,但是上辈子在他叛出之后,人人想要得到九转玲珑心的事实却是千真万确,如果说历史悠久的云笈阁中都没有关于九转玲珑心的记载的话,那这个世界上,知道有这个东西存在的人也不应该存在。
白珑思虑再三,打开云笈阁的窗子,数张符咒游弋飘出,隐没在夜色之中,幽灵一般搜寻着整个缚仙司地界。
夜色渺远,明月低悬在柳梢之间,白珑提着一盏风灯跟踪着搜寻符的轨迹,安静的缚仙司只能听见鸟儿的鸣叫。忽然,白珑感应到了搜寻符在某处停留,白珑的心脏猛然跳起,是谁,是谁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九转玲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