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锦绣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姑娘,缚仙司上上下下的师兄和门徒,都宠着她,要星星不敢给月亮,是大司马连山海走到哪里都带在身边的小棉袄,没人敢惹她,虽然如此,大小姐却没有跑偏,没长成刁蛮任性的调调,这都多亏了司中的大师兄白珑,白珑对小丫头片子的无理取闹和撒娇犯痴从来不惯毛病,该怎么训怎么训,该怎么罚怎么罚,没办法,人家是皇帝的修行替身,皇帝崩殂后,大师兄就成了先帝的修行替身,见他如见先帝,更惹不起了,搞得连锦绣想要仗势欺人一下还要看大师兄的脸色,最可气的是,最疼爱自己的峦师兄,一碰到那个叫白珑的家伙就转向,把连锦绣抛到了九霄云外,没办法,连锦绣对付不过不着调又爱出幺蛾子的大师兄,时间长了,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追溯起来,彼时白珑正在思过崖的小院子禁足思过不能出门,锦绣实在是好奇那个思过崖上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云峦愿意每天在这僻静的高山之上陪伴他,于是乘着父亲的仙鹤去看,一见白珑,才发现这男孩子长得真美,心中不禁有些醋意,眼前这位对自己的山门之花的地位是一种赤裸裸的威胁。刚见面的时候,白珑没觉得这个小师妹矫情,小师妹也没觉得大师兄总出幺蛾子,直到白珑被解了禁足下山来,每日里山门里同吃同住同劳动,才发现这位大师兄可真是个“妙人”,全世界都能发现的事情,就只有他像个傻子,全世界都喜欢的人,偏他不知哪只眼睛有问题看不出来峦哥哥的好。
只是人这一辈子,要么苦,要么累,总要从中选一样,譬如白珑和云峦,出身富贵,少年高无忧,却过早的体会亲人离散和家业凋零,老天爷不会对谁过分偏爱,把所有的好事都给一个人,连锦绣亦是如此,命运大概是希望她“认贼作父”,所以早早的叫她父母双亡,然后又和她开了一个大玩笑,亲生父母复生就在眼前,她却相见不相识,直到最后一刻,连锦绣仍旧执着的在为消灭这两个“大坏蛋”而尽忠职守,这样的戏弄,要用什么去偿还?
所以在知情人都死了差不多以后,白珑和云峦仍旧守口如瓶,这样沉重的心理负担,何必要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去体会。
连山海死后,锦绣孤独了一段时间,毕竟,他的几个师兄成双成对的,也没那么多功夫搭理她一个单身未婚大姑娘,对自己最好的峦师兄好几年的时间都一心扑在了如何救活自己那大师兄的事业上,连锦绣无奈,只能学着享受孤单,可她不是一个安静的性子,终于有一天在乞巧节的灯会上,迎头撞上了一个俊秀公子,公子对她一见钟情,实在是从没见过这么漂亮又活泼可爱的女子,尽管这样的性格在白珑那就说妥妥的矫情,在那位公子的眼里却是独一无二,就这样,小公子死缠烂打,终于打动了锦绣,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是,这位小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帝,玉氏旁支子侄,刚满二十岁。
不是冤家不聚头,倒是也没什么,表兄妹尚且可以婚配,何况是这出了不知道几个五服的亲戚,锦绣觉得这人不错,关键是小了自己那么多岁的小丈夫,年轻的心灵和肉体,外加滔天权势,这样的男人还不满意,还想上天嫁玉帝不成。
连锦绣终于如愿出嫁了,临出嫁的前一天,锦绣特意来到云峦的南市小院,小院里的是还未苏醒的白珑,和一个胡子拉碴的云峦。
云峦正在屋顶乒乒乓乓的干活,昨天的雨太大,年久失修的屋顶漏了一大块,等到今日天晴,云峦连忙去修整,衣衫裤子脏了大片,活脱一个市井糙汉子,连锦绣哭笑不得。
云峦一见锦绣,知道他好事将近,连忙翻身下来,朝锦绣行了一个大礼,这个是未来的皇宫娘娘,连锦绣故作骄傲地展示了一下身上的行头,闪的云峦眼晕。果然,女孩子都是喜欢漂亮和首饰的。
连锦绣进屋看到白珑仍旧是一副不问世事的熟睡样,禁不住有些伤感,为白珑,也为云峦,那不知道好不好用的方法,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人,如果是自己,锦绣不能确定自己也会想峦师兄一样这么甘心情愿的等下去。
锦绣没有出口安慰云峦,因为不需要,所有的这些人里,似乎只有云峦是开心而乐观的,锦绣于是贴着大师兄的耳朵,说道:
“我明天要出嫁了,珑哥哥,你在不醒过来,我就要嫁给峦师兄了啊,到时候你别怪我登堂入室哦!”
白珑没有反应。
太阳落山的时候,锦绣回了家,他的家是一户大院子,当年的玉榕用来金屋藏娇荷的地方,后来被香缇买下,在后来,被云峦买下送给了锦绣,锦绣与亲身父母从未共同生活过,如今住在他们曾经居住过的房子里,也算是另外一种传承。
月儿高挂,明日便是婚礼,锦绣对这月亮摇摇的对着北方冰原的反向惊了杯酒,她其实已经大概猜到了自己的身世,没人告诉他,可是从小到大的蛛丝马迹,他与父亲的相处,只有身处其中人可以切身感觉其中的奥妙,最关键的是,锦绣在这宅子里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一本尘封很久的手札,里面的字迹娟秀清理,一看便是女子所写,其中倾诉自己不能日日得见夫君的愁肠百转,还有对腹中胎儿的无比怜爱,诗句委婉动听,却又缠绵悱恻,手札的最后写的是“娇荷”二字。
杯中酒落地成了一道湿痕。
“我要出嫁了,如果你们是我的爹娘,就保佑我吧!”
皇帝是天下的皇帝,也是锦绣的夫君,锦绣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大概是活得太久,没什么东西能够再称得上新奇,无欲无求反倒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大概就叫做无欲则刚,毕竟几十年的老妖精也不是白矫情的。几十年后,皇帝殡天,锦绣的儿子当了皇帝,她自然而然的成了皇太后,老天爷大概是公平的,知道连锦绣的遭遇有些欠公道,于是把本该属于她的东西以另外一种方式还给了她。
锦衣玉食,生活无忧,锦绣闲着无聊,就说服皇帝,重建了缚仙司的山门,当年缚仙司被大火付之一炬,这其中的曲折和原由,锦绣至今也未能全部理解,白珑对此并没有说太多,一来,知道详尽内情的白珑和云峦总是避重就轻,二来,锦绣活成了这么多年的老妖精,其实明白很多事情没有必要追根究底,只会适得其反,于是这位皇太后任性的要求皇帝儿子重建缚仙司,皇帝儿子觉得满足一下自己年轻貌美的母亲不是什么费劲的事情,于是就下令重建了缚仙司,建好之后,锦绣请来自己的师兄们齐聚在这里,所有的建筑布局甚至是装饰造景都和从前一模一样,恍惚间,大家还以为回到了过去。
山门虽然重建,也只是个山门而已,不收门徒,不设衙门,皇太后把这里当做避暑的花园,时常来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找来师兄们说说话,就算是重温过往的快乐了。
多少年了,师兄妹们再次齐聚一堂,变化最大的是金琥,他已然是一个六旬老汉,从前那个不靠谱的大男孩,如今已经是位花甲老人,金琥和妻子浑身珠光宝气,走在一众师兄弟里,显得格外突兀,他们自己却浑然不觉,反而怡然自在,金琥早就说过,娶一个心爱女子,和她白头到老,一起寿终正寝,他不想让妻子孤独终老,也不想自己孤单的再过百年,修士长生,本就有违天理伦常,凡有一得,便有一失,金琥宁愿散去所有修为,过凡人一生的美好生活,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只有短暂的才会绽放光华。
晚上,白珑和云峦躺在床榻上,这间房是完全按照以前的样式重建的,白珑觉得这感觉十分奇妙,当年的缚仙司是白珑亲手放火烧的,这和人死账消是一个道理的,烧掉了缚仙司,曾经的罪恶也就一笔勾销,如今,缚仙司能够重建,白珑打心底里高兴。
“峦儿,你看金琥两口子是不是过得很幸福!你说他们为什么会幸福?”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知道会失去,所以才会倍加珍惜。”
“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说。”白珑顿了顿说道,“自打醒过来后,我就感觉到自己不似从前轻盈,已经有了正常衰老的迹象......如果我先行一步,峦儿你不要悲伤,因为我是快乐的,我活了很长时间,没有遗憾。”
云峦翻了个身,两个人贴在一起,说道:“怎么,阿珑觉得自己长皱纹了还是有白头发了?”
可能两样都有。
云峦把自己的手腕搭在白珑的手指下,心脏轻而有力地跳动,白珑难以置信自己感觉到的脉搏,反复确认,最后终于忍不住,热泪盈眶:
“你.....什么时候的事?”
“有段时间了,我发觉阿珑你修为不断削减的时候,就开始慢慢散功了。”
“为什么?你本可以不必衰老的。”
“你人事不省的时候,石斛就告诉过我阿珑你醒来后可能会产生这样的结果,我那个时候就已经决定了,没有人可以违背大道自然,我也不例外,我想和你做平凡夫妻,生同衾,死同穴,因为畏惧死亡,所以才会感恩生命!”
生命有限,人世无常,我们才会更加珍惜彼此!